裴哲婳

【原创宫廷】《康曜帝宫录(表兄妹)》序言章 匆匆春不归(16)

静心苑庭院里的枯萎的枯叶飘零在冷风中,残阳渐落,仿佛在给这静心苑内即将被处决的人带来最后的一丝光明。身处在肮脏昏暗的屋子里的任音婳身子微微倚靠在旁边已经略微发霉的门框上,几次的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道却又失望的察觉,她竟是连自己站立的能力都没有。可是,任音婳仍不愿在来人面前失了态。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不容许她。任音婳穿着前一天宜贵妃杨湮承送来予她的对襟窄袖襦裙站在门口处,本来已经显得凌乱不堪的黑色长发,经由宫女打理后,瀑布一般的散在肩膀上,连日来的身心俱疲折磨得她本就显得年轻的脸庞也显得憔悴极了,可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那对原本灵动的眸子此时却仿佛有所不适这许久未见的光芒,几次的闭阖起眼眸,想要掩饰了从眼眸中流露出的失落,又苦涩的意识到原来即便她进宫已有三十多个年头,她还是原来的任音婳,还是做不到掩盖自己。

这到头来的凄凉,却也是她自己蠢笨不想去改变的后果。可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重蹈覆辙的吧,她还是会是进府以前的任音婳,永远做不成后宫的女人。

他保护了她这么多年,这次她终究要对不起他了。

任音婳的视线落在了距离她几步之远处,奉命执行皇命的一众内监,其中为首者手持了明黄色圣旨的——也是她昔日的故人如今的许公公许悟,许悟的身后随着一众于他共同前来的内监,其中一名手持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酒壶,里面装着渗入了毒物的酒水,酒壶旁边则是一只瓷杯,以供犯了罪待处决的犯人饮用。

许悟对着勉强的想要站稳又怎么都做不到的任音婳,面无表情的宣读:

“……妃任氏音婳,涉嫌谋害皇嗣,现已证据确凿,今念惠妃朱氏惜月为其求情,而特开恩典,赐毒酒自尽,保其全尸。另任氏之子皇长女轲磐若涉谋篡皇位,罪大恶极,然仰仗皇恩,念其有悔过之意,同赐毒酒自尽。”

外人眼中恃宠而骄,手段毒辣的女人,娇俏素净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斯,全无往日里给众人所留下的印象中的表现——那种种的疯魔以及不屈。她平静地上前几步默默的接受下决定了她命运的旨意,平声缓缓道:“音婳接旨,劳烦公公再为音婳这罪人再跑一趟。”

“公主客气了。”因任音婳已是戴罪废妃之身,许悟选择了使用从前任音婳未进府邸的时候对她的称呼,“老奴只是奉了陛下之命。”

一声公主,犹如唤起了任音婳多年以前的记忆:“昔日音婳多有得罪,现如今能否再麻烦公公一次?”

“公主吩咐便是,老奴自当尽力而为。”

 

——表哥,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只有我。可我还是做不到与别人分享你,我不甘心。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女人为你生儿育女,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许悟见眼前的女子只是在脸上流露出痴痴的神色,并不做声,便以眼神示意了身后捧着毒酒的小内监,小内监得了许悟的示意,机灵的几步上前,跪在了任音婳的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呈向任音婳,高声唱道:

“奴才送主儿最后一程。”

任音婳的思绪为小内监的高声提醒打断,她自是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她自是知道饮下了这杯毒酒,不管是公主任音婳还是柔妃,也都成为了过去。

她没有伸手拿,而是平静的注视着,小内监自是从宫中听得过眼前女子的传闻,信以为真的以为眼前人的平静不过是疯魔的伪装,就连当今圣上都已经放弃也只顾念着昔日情分才允其全尸赐下毒酒,小内监不想因为眼前人而把自己王后的前程砸了,生怕又出什么茬子,连拖着托盘的手臂都因为害怕而微微发颤起来,颤抖着声音壮了胆子再度高唱:

“奴才奉陛下恩典,恭送主儿一程。主儿请用。”

这宫里的人啊,都是踩高捧低的。任音婳在心里轻笑一声,眼前这小内监只当自己得了一个好差事,又哪里知道,她的表哥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

任音婳的眼神看向那眼观鼻鼻观心的许悟,知道那是知情人,自己若是喝下了眼前这杯毒酒便能摆脱了这宫里女子的身份,可是……

如今的她已经脏了。

小内监身子微微发颤的,眼神不由得瞟向身后,心里越发的显得不安,生怕这人发起难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想着快快的让人领了毒酒,方才摆出一副哭腔想要高唱第三次,哄骗了眼前人饮下毒酒,便惊喜的注意到这宫里人都在传已经得了疯魇的人,却也是平静的曲了手指持起了托盘上的酒壶。

——表哥,把你的爱,你所有的遗憾,都留给天下人吧。

——杨湮承,你曾救过我也害过我,我对你有过痛恨亦有感激,引你为知己,亦只道你终究也是这宫里头真性情之人。然任音婳即便已经被废除,任音婳的人任音婳的身子仍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表哥,音婳还是失约了……

任音婳如葱玉般的手指一松,指间的酒壶以优美的姿态,直接利落的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得小内监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如斯,不住的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被责罚了去。

许悟本只是在等候时刻来临,却不想竟出了如此的意外,愕然于瞬间又转而掩盖了过去,以平静的声线道:“公主这又是何意?”

许悟自是知道,眼前这人是知晓紫宸殿里那位陛下的真正意图的,他本以为得了陛下授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本该被处死,处于假死状态的人带出宫安置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一桩差事。毕竟犯了罪遭到处决的后妃是没资格葬入皇陵,这宫里向来只随意的命人抬去乱葬岗,又或者得到特指开恩由家人领尸身回去。

大长公主一家早已没落,还留着的不过也是一些远房亲戚,又不得圣上旨意,如何可能来领,一般人眼中自是第一种下场,直接扔入乱葬岗任由那边儿的野猫野狗食尽尸身,身前所有荣耀以及恩宠,到头来也不过换得旁人唏嘘几声罢了。

天家本无情,即使柔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名多得了几年天子宠爱的妃嫔,算不得什么。

任音婳的脸上流露出决绝的笑容:“劳烦公公代音婳转告陛下,音婳终究还是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任音婳话完,许悟方才反应过来,只见那原来已显得虚弱不堪的人儿,转过身去,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道,狠命的向着里屋的墙壁撞去。

许悟有一刹那间有过伸手想要阻止的想法,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袭粉衣的人,额间鲜血淋漓,泂泂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表哥……音婳等你……

频临死亡,年少时期的记忆纷纷踏之而来,是他们在公主府的记忆,是年少时期走过一处又一处的记忆,是他对她说他永远会将她视若珍宝的回忆……

——“表哥表哥,你可会一直对我好?就算…就算表哥以后要娶了妻子,也会对我好?表哥表哥,你快回答嘛。”

懵懵懂懂的未曾察觉到那人的心意,还说出那样的话,也怨不得那人会对自己流露出无奈的表情。

——“……”

昔日的自己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又不依不饶的拉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的埋首在他的,软语娇言。

——“表哥……你欺负我。”

——“只要有我在,便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了你。”

许悟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缓缓的阖上眼眸,脸上却流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甜蜜,这已经是他跟随她以后,许久未曾见过的纯粹笑容。

那趴伏在地上的小内监偷偷的朝着任音婳的方向看去,意识到软倒在地上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心道自己也算是完成了一半的差事,正得意着自己该是可以领到赏赐了,却对上了许悟瞥过他时候厌恶的表情,小内监还在不解当中,许悟只一个眼神,身后便出现了两名内监走至小内监身侧,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一人控制住了小内监的身子,另外一人套向了他的脖颈稍稍一用力,便将人给勒死在了当场。

许悟叹息了一声,命人抬上了担架,将任音婳的尸身小心翼翼的安置上,依照原先的计划送出宫去,至于那被勒死的小内监,则被人扔出了宫去,于野狗野猫为食。

当日乾安帝处理完前朝事务从许悟处得知静心苑的变故,依旧显得年轻的帝王面上神色如常,未有丝毫异常反应。

当日傍晚,举宫皆晓,昔日昭纯宫那位得万千宠爱的柔妃,疯魔的拒绝了陛下开恩赏赐的毒酒,却选择了直接撞墙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一生。

任音婳作为被废除的罪妇而去,自是得不到任何的追封,只是有传言道,陛下到底还是顾及了与她的情意,命人在随意一处荒郊野外安葬了她。

同年七月,谨嫔子桑氏君漪暴毙,未得任何追封,未过三日,冷宫苏贵人苏氏媛身亡。

同年十二月,乾安朝迎来了又一次后宫大封,宜贵妃杨氏承湮晋御三品宜皇妃;惠妃朱氏惜月晋御四品惠贵妃;肃妃常氏倚褚晋御四品肃贵妃;傅嫔傅氏佩瑶赐封从一品芸贵嫔……

 

乾安三十三年秋,宫中发现刺客,惠贵妃朱氏惜月罹难于宫内,宫人发现她之时,她的胸口处仍然插着一把匕首,只是那斑斑血迹早已干涸。

乾安三十四年春,乾安帝崩于紫宸殿,举宫皆哀。传言,乾安帝去之时,回光返照,向来清冷少情的帝王,脸上却流露出了温柔宠溺的神色,仿佛看见了心中至宝。

隔日,皇妃杨湮承自缢于宫中,随帝而去。

绥玉帝奉遗诏登基为帝,追封乾安帝元后徐氏为慈和德毅皇太后;追封其生母为慈文德昭圣母皇太后;尊嫡母乾安帝继皇后为慈安容穆母后皇太后,入主康慈宫;

尊乾安帝时期后宫妃嫔为太妃、太嫔;

册封其正妃为皇后,入主中宫;

册封侧妃甘氏为御五品妃,封号为顺,入主畅宁宫;

册封侧妃安氏为正一品夫人,封号宁,入住德仪宫侧殿;

册封良娣容氏为从一品贵嫔,封号静,入住昭纯宫侧殿;

……

绥玉四年,绥玉朝首次选秀进入正轨。

绥玉十五年,慈安皇太后崩逝于宫,举国皆丧,绥玉帝随慈安皇太后生前一院,丧事从简,于乾安帝合葬于皇陵。

……

然,民间素来有传闻道,乾安帝崩逝后遗体并未葬入皇陵。

然,传闻终究只能成为传闻,正如当年乾安帝后宫柔妃之死亡真相,亦随着时光而流逝于历史的轨道中,于记传者笔下不过为任氏短短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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